1
1988年，韓國歌手李秀滿在首爾的一個夜店里簽下了自己生平第一個藝人。
從這一天起，他從臺前轉到幕后，歌手轉型為制作人。
從打工人轉為資本家。
也從這一天開始，“秀滿”成為一代又一代東亞少女少男心中的“大魔王”。
讓他/她們哭干眼淚，掏空錢包。
在此之前，作為歌手和主持人的他已經(jīng)在韓國家喻戶曉。
他是歌手里少有的畢業(yè)于首爾大學的學霸，曾經(jīng)在25歲的時候推出自己的同名專輯《李秀滿》。
但出道后不久他就跑到美國加州去學了計算機。
背叛了音樂，背叛了藝術。
當時正是一代舞王邁克爾·杰克遜稱霸舞臺的時候。
李秀滿見識到了工整的舞蹈編排和炫麗的視覺效果對于音樂強大的輔助。
光聲音好聽不行，還得臉蛋好看，光嗓子好不行，還得跳得好。
只靠一副好嗓子的時代即將過去。
狂卷時代即將到來。
老李敏銳地意識到這將是未來音樂產業(yè)的一個大趨勢，于是舍棄了留在硅谷當軟件工程師的機會，回到韓國創(chuàng)業(yè)。
硅谷失去了一名碼農，但世界卻多了一個未來的愛豆教父。
他給自己的工作室取名為SM。
牛老師很喜歡這兩個字母。
它有兩層意思，一個是秀滿（soo man）的縮寫，另外一層涵義是“Star Museum”縮寫，意為明星博物館。
不過現(xiàn)在，每當某個偶像的粉絲們懷疑自己家哥哥受到SM不公正待遇時，也會“親切”地叫SM為：
【司馬公司】。
當時，為了讓名下的唯一一名歌手玄振英出道成為明星，李秀滿幾乎投入了自己手里的所有籌碼。
一把梭哈，全部all in。
玄振英也算是有點兒東西，他在16歲的時候高中輟學，專攻嘻哈，擅長breaking。
在那個年代，嘻哈算是一個很新鮮的東西。
新鮮，往往是火爆的前置條件。
為了捧紅玄振英，李秀滿甚至還組織了一場街舞大賽，選了其中的第一名和第四名來當玄振英的伴舞。
第四名就是具俊曄。
也就是大S的舊情人和新一任丈夫。
世界總是兜兜轉轉，八卦總是往復循環(huán)。
玄振英并沒有辜負李秀滿的期待，火了。
但好景不長，這個公司最重要的“資產”和“商品”——玄振英被逮捕入獄。
罪名是抽大麻。
李秀滿不得不想盡辦法去把他撈出來。
結果三年以后，玄振英再次因吸毒被逮捕。
而此時，公司剛剛幫他發(fā)了第三張專輯。
玄仔啊，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一個功成名就的人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嗎？
玄振英老師用事實告訴我們：會。
2
老李眼光好，有審美，在業(yè)界人脈廣，對時代的判斷趨勢也是對的，錢該花的地方也都花了。
什么都對。
但人本身不對，那就全都錯了。
對于其他商業(yè)組織來說，人是生產力，但對于李秀滿和SM來說，“人”也是資產，是商品。
在這次失敗的藝人制造過程中，李秀滿掌握了兩個最重要的規(guī)律：
第一，與其找現(xiàn)成的半成品加工，不如自己從原材料開始來生產，這樣的人，更干凈。
第二，與其打造極容易被毀掉的個人IP，不如培養(yǎng)一個團體IP。
即使團體里有一個人甚至兩個人搞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剔掉就好，并不會損害這個團體IP的價值。
那么公司花錢塑造出來的IP只是受損，而不會直接沉沒。
偶像塌房這件事情，他在幾十年前就搞明白了。
SM決定在偶像制造過程中，去除所有有可能發(fā)生的不可抗力，成為一條偶像流水線。
除了在合同里增加了更多約束藝人行為的條款以外，SM還更早介入他們的生活，防止他們也因為不良習慣再次把公司拖入深淵當中。
你想死可以，不要把我拖下水。
偶像制造機李秀滿，雖然日后以頂級制作人名滿天下，但他最重要的身份標簽應該是：
【風險管理專家】。
雖然SM在接下來的三十多年時間里有各種各樣的爭議，但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在這套嚴格的體系下，生產出來的偶像都極少犯錯，表現(xiàn)得非常乖。
哪怕是裝，也知道要裝。
工科出身的李秀滿推崇現(xiàn)代工業(yè)體系，他認為藝人完全可以通過標準化工序生產出來。
如果產品一開始就有瑕疵，不是在賣出去后發(fā)現(xiàn)有問題再召回，而是應該：
在生產過程中就被抽檢出來扔掉。
工業(yè)化、流水線、標準品，是這家初創(chuàng)公司的主基調。
標品生產的第一步，是【確定模型】。
李秀滿在最喜歡追星的高中生群體里做了民意調查：
你心中理想的流行樂隊是什么樣的？
你喜歡追年上偶像還是年下偶像？
你最看重樂隊組合的哪方面？顏？唱功？舞蹈功底？性格？
你會喜歡男男之間的曖昧嗎？
你覺得什么樣的男孩子最可愛？
在成千上萬份調查數(shù)據(jù)的基礎上，秀滿完成了初代偶像團體組合的搭建。
這已經(jīng)有點兒大數(shù)據(jù)的意思了。
在沒有大數(shù)據(jù)的時代，他決定自己化身為模型。
李秀滿，肉身賽博大數(shù)據(jù)菩薩。
3
在模型確定以后，第二步是找到原材料。
好的原材料，要比精心打磨更重要。
由合作的星探四處挖人，或者搞各種各樣的選秀活動，在茫茫人海中選出可造之材。
李秀滿通過各種途徑找了五個年紀在16歲-18歲的高中生。
在正式受訓前，五個人均已經(jīng)顯示出在唱跳上的能力。安七炫在學校時就被譽為音樂天才，而文熙俊和張佑赫都是因為舞蹈出眾而被選中。
安勝浩（Tony Ann）則是因為真誠和努力的態(tài)度打動了李秀滿。
在經(jīng)過嚴格的受訓后，這五個青澀的高中生成為SM生產的第一個合格產品。
也就是韓國男團的一代巔峰——H.O.T。
1995年出道的H.O.T，很快就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男子組合，成為彼時真正的頂流。
2000年，H.O.T.作為韓國歌手首次在北京舉辦了1萬人演唱會，大獲成功。當年一張門票就賣到了600元人民，全部賣空。
H.O.T當年的發(fā)型非常新潮，被很多中國年輕人模仿。
唱跳模仿不來，發(fā)型還不能染一個色的嗎？
是不是看起來有點熟悉？當年在QQ空間見過很多？
沒錯，此后在中國成為一種下沉市場文化符號的【殺馬特】、【洗剪吹】也正是這個時候誕生。
很多年輕人以為這樣可以成為偶像tony（H.O.T的成員之一），但這個世界很殘酷。
大多數(shù)人只能成為發(fā)型師tony。
不過偶像賣票，tony辦卡，本質上也是一個意思。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4
雖然不是科班畢業(yè)，但李秀滿本身就是經(jīng)過市場檢驗的優(yōu)秀歌手，他在美國加州見識到更多的音樂流派。
他知道什么東西是好的，什么東西是市場喜歡的。
這種超前的音樂審美疊加已經(jīng)初具工業(yè)化的生產流程，對于那個缺乏偶像的時代來說，是一種降維打擊。
H.O.T的出道曲是《戰(zhàn)士的后裔》，旋律即使放到現(xiàn)在都不過時。
這首歌的主題是反對校園欺凌暴力，非常容易打動同樣遭受校園暴力困擾的高中生。
新潮的rap+美少年+有明確主張且容易產生共情的歌詞。
一切都是為你量身定做、用“精密儀器”加工而成的藝術商品，你怎么可能不喜歡呢？
三觀還未成型，正是需要有人陪伴的高中生粉絲們，怎么抵擋這樣的大殺器？
他太懂人性了，是一個牛X的產品經(jīng)理。
在模型被證實有效以后，秀滿老師信心滿滿。
H.O.T只是一件加工了半年時間就出爐的產品，就已經(jīng)如此成功，那么只要把藝人的生產周期拉長，產品成功的概率也會增大不少。
開足馬力，繼續(xù)生產。
挖人、培訓、制作、宣發(fā)。
分工更細，流程更多。
確保偶像出爐就能爆火，確保產品萬無一失。
一個偶像的背后，是大量工作人員的高精密配合：作詞人、編曲人、錄音工程師、經(jīng)紀人、編舞、導演、形象顧問、舞蹈教練、聲樂教練和表演教練。
所有的螺絲釘和機器目標只有一個：
生產毫無瑕疵的偶像藝人。
公司負責制作音樂，打造人設，未來的偶像們負責把為其量身打造的作品呈現(xiàn)出來。
大家分工明確，節(jié)省時間，增加效率。
一個又一個團，被SM這臺超級機器生產出來。
5
SM的第二個團，是女團SES。
S.E.S，同樣是高中生組合。
隊長崔盛希出道的時候17歲，柳真和劉秀英出道的時候只有16歲。
隊長崔盛希唱功了得，一直到2016年還在發(fā)行新的唱片專輯。
柳真更擅長表演，去年播出的韓劇《頂樓》就是她主演的。
出道當年，SES就憑借出道專輯拿下了女歌手年度銷量冠軍。
H.O.T和S.E.S證明了偶像組合這條制造方程式是對的。
至少在那個時代。
既然對，就要珍惜這個窗口期。
在窗口期打開的時候，下重注，是唯一正確的事情。
在SES三個美少女還在受訓時，很多同行也看到了SM工業(yè)化造團的極高效率，開始介入分食這塊蛋糕。
流行組合“徐太志和孩子們”的成員楊賢錫在組合解散以后創(chuàng)立了YG娛樂。
一年以后，歌手樸振榮創(chuàng)立了JYP娛樂。
YG后來最成功的韓國偶像團體是男團Bigbang和女團Blackpink，后者隔三差五就能在微博上一次熱搜。
JYP旗下在國內最知名的藝人則是曾經(jīng)的亞洲舞王Rain。
在世紀之交前，韓國三大娛樂公司前后腳先后誕生。
槍在手，跟我走。
干秀滿，搶粉絲。
卷，卷了起來。
音樂要更先鋒，舞蹈要更難，視覺效果要更華麗，挑人要更慎重。
誰能用更好的東西奪走粉絲的心，誰就是王者。
軍備競賽開啟，小作坊升級為大工廠。
和全球的藝術家合作，找最頂級的舞蹈教練。
也正是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出道的偶像團體不斷增加，影響力也隨之不斷擴大，已經(jīng)成為韓國文化的一種現(xiàn)象。
這種由SM公司創(chuàng)造的、融合了韓語唱詞，夾雜了嘻哈、電子樂和dance-pop元素的新的流行樂品類，開始被命名為【K-POP】。
K-POP也和韓國綜藝、韓劇、韓國電影，作為【韓流】的一部分被輸送到亞洲其他國家和全世界。
以至于在今天遠到非洲和南美，都有韓國愛豆們的狂熱粉絲。
韓國全部人口只有5000萬人，即使做成全韓第一，市場也就那么大。
想要增長，就得出海。
但最早的K-POP本身就是美式流行音樂的復刻版，想要在歐美市場中分一杯羹何其難也。
最適合的出海還是東亞的另外兩個國家。
東亞三國審美趨同，都偏愛這種整齊劃一的“集體舞”。
第一個國家是日本。
日本奉行養(yǎng)成系的愛豆，也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追星文化。
所謂養(yǎng)成系愛豆，就是娛樂公司會把愛豆祛魅，會讓粉絲們看著愛豆們從素人成為藝人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愛豆和粉絲們之間會產生一種奇妙的情感，粉絲們愿意為了保護愛豆而花錢。
這是一個相對成熟的市場。
SES是第一個從組建開始就試圖去拿下日本市場的K-POP偶像組合。
組合里的成員之一劉秀英雖然是韓裔，但卻出生于日本神奈川縣。日語流利、熟悉日本文化的她肩負著拿下日本市場的重任。
第二個國家，是我國。
人口基數(shù)多，潛力無窮。
2001年，在短暫領略到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后，SM專門在中國舉辦了H.O.T CHINA audition casting選拔活動。
在中央民族大學讀書的赫哲族少年韓庚被選中，成為SM公司最早的中國籍練習生。
6
SM的神跡還在繼續(xù)。
1996年推出五人男團H.O.T，1997年推出三人女團SES，1998年推出六人男團神話，1999年推出兩人男團fly to the sky，2001年推出五人男團Black Meat。
幾乎每一年，SM都會推出一個新團，在2001年甚至推出了三個。
為什么？不怕?lián)屔鈫幔?/span>
不，這是風險管理。
工業(yè)化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不要把寶壓在同一批產品上。
分散風險，加快生產。
趁前一個團糊掉之前，趕緊生產出下一個團。
而且競爭對手多了以后，你不占領市場，別人就會占領市場。
趕緊瓜分粉絲。
再不趕緊生產，粉絲都不夠用了。
等她們成為成年人以后，依然會因為偶像在學生時期的陪伴而繼續(xù)消費。
快，再快一點兒。
生產速度不斷加快，造星效率不斷提高。
在這家偶像工廠里，偶像藝人像流水線一樣被加工。
演唱、跳舞，每個月評估一次。
不符合要求，淘汰。
大家參加過高考，千萬人過獨木橋，覺得這已經(jīng)非常殘酷了。
但與SM的選拔機制相比，高考已經(jīng)非常溫和，考不上985還可以去211，考不上211還可以去個二本。如果你有一門科目偏科，還可以靠著其他優(yōu)勢科目給拉起來。
SM的選拔機制是只要你偏科，就失去了出道的希望。
想要獲得觀眾老爺們最大程度上的認可，想要快速收割粉絲們的錢包，必須需要炫麗舞臺呈現(xiàn)。
而完美的舞臺呈現(xiàn)，除了需要獨特的音樂表現(xiàn)以外，還需要整齊劃一且難度超高的舞蹈動作。
當所有偶像團體都做到了整齊劃一，還需要在性格上更討喜、表現(xiàn)力上更突出。
想要做到這些，就必須對他們進行全方位的試煉。
RAP、樂器、舞蹈、聲樂、編曲、體態(tài)訓練。
你以為你會唱會跳就不會被淘汰了嗎？
不，你太天真了。
沒有路人緣，淘汰。
演講能力不行，淘汰。
外語能力不行，淘汰。
體重超標，淘汰。
很多練習生基本就是一碗粥和一個蘋果度過一天。
如果試鏡發(fā)現(xiàn)有瑕疵和死角，還會被要求去做整形。
整形之后效果不達標，還是要淘汰。
前一關卡的勝者才能有資格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的試煉。
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耗材”被淘汰。
在這種地獄模式下，韓國團體偶像里每個人確實都很能打。
這種模式對個體來說是殘酷的，但對公司來說，是提高良品率的手段。
也保證了韓團的常青。
神話自98年出道，到如今還依然活躍。
而東方神起，就更不用提了。
7
即使從萬千人中殺出來，最終成團，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對傳統(tǒng)明星來說，經(jīng)紀人是自己的打工仔。
而對剛剛出道的愛豆偶像來說，他們才是那個需要朝九晚五隨時簽到的打工仔。
為了保持在粉絲面前的神秘，SM公司早年甚至要求偶像藝人不要在公眾場合上衛(wèi)生間。
憋著。
在愛豆成團之前，SM公司甚至不會與他們簽約，也不允諾保證能夠出道，更不會給薪水。
他們給這種白嫖勞動力的行為取了一個非常合理的名字：
練習生。
是，你只是練習而已。
同齡人練習做題，你在練習唱歌，練習跳舞，練習如何當一名藝人。
講白了，SM公司是一個半軍事化的藝人培訓學校。
包教不包會。
但好處是，你不需要出學費。
由于連續(xù)三年創(chuàng)造出三個成功的偶像天團，SM公司吊打同行，成為韓國偶像產業(yè)的扛把子。
秀滿老師，從此封神。
被韓國媒體送上綽號：
【文化總統(tǒng)】。
考慮到青瓦臺歷任韓國大統(tǒng)領的結局都不怎么好，秀滿老師對這個稱呼可能并不會太開心。
但無論如何，SM公司的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韓國年輕人受到偶像感召，選擇加入SM公司成為練習生，希望自己也像前輩一樣成為未來偶像。
他們相信只要成為練習生，就能擁有名利一樣。
對于SM公司來說，分母擴大是好事兒。
生源越好，“團”成功的概率就會越高。
更多成功的團又會吸引更多的生源進入。
由于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生產偶像的能力，SM公司在和未來的偶像們的談判過程中占據(jù)優(yōu)勢。
想要成為偶像，想要生活在聚光燈下，就必須接受SM公司提出的一個極為苛刻的條約：一九分賬。
偶像，一成。
公司，九成。
后來更嚴格。
偶像，半成。
公司，九成五。
出道前不收你學費，出道后再從你賺的錢里扣。
這叫風險投資。
而且并不是在糊弄你，是真的有風險。
滿叔抹抹眼淚，別看公司現(xiàn)在風光無限，公司難啊。
你看看公司成立都二十年了，都一直沒有分紅（直到去年這家公司才開始分紅）。
錢都分給藝術家了啊，都去給你們請老師了。
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你們難，我也難吶。
真是資本家中出了叛徒。
2000年以后，更多的娛樂公司加入戰(zhàn)局，越來越多的男團女團出現(xiàn)。
但粉絲數(shù)量并沒有增加。
這已經(jīng)不是最開始那個市場空白、隨便整一整就能收割韭菜的黃金時代了。
即使投入很多錢和資源，最終成的團也不一定成功。
2001年，SM就出了好幾個糊團：M.I.L.K和shinvi。
為了回本，SM公司把和藝人的合約從五年變成了十三年。
加油干啊，明年哥給你娶個嫂子。
加油干啊，明年哥買輛新車，你坐副駕。
啊不對，你坐后備箱吧，副駕是你嫂子。
對已經(jīng)成名的偶像來說，這種吃干抹凈的行為并不值得寬宥。
辛苦練舞、辛苦受訓可以，但不能到摘果子的時候只給我個果核兒。
這個世界上共苦容易，同甘太難。
分錢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明明是自己出力更多一點兒。
你吃肉我喝湯我已經(jīng)很不高興了，但你吃肉、我喝白開水會不會太欺負人了。
明星不止靠粉絲，賺的是版稅，賺的是片酬。
早年的一些明星歌手，就憑著一兩首金曲就可以一直活得很好。
但偶像不太一樣，偶像靠粉絲，需要靠著粉絲供養(yǎng)。
很多專輯根本賣不了那么多，都是靠著粉絲買出來的。
即使偶像們能咽下這口氣，粉絲們也會心疼哥哥。
歐巴，換個東家吧。
SM推出的組合幾乎都會在第一個合約期就結束。
H.O.T在2001年就解散，SES在2002年解散，神話到是沒有解散，在2003年到期后直接轉投其他公司。
之后誕生的東方神起在合約結束后也起訴了SM。
即使明知如此，仍然有越來越多的練習生加入。
為什么？
加入，可能是一條道走到黑。
不加入，連道都沒得走。
8
SM之所以能夠生產那么多成功的團體偶像，練習生們先天的資質和后天的努力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牛逼的內容創(chuàng)作能力才是核心驅動。
一詞，二曲，三舞蹈編排。
前衛(wèi)的音樂+極其華麗并且有門檻的舞蹈編排+有鮮明個人主張的歌詞，很難不打動人心。
為了能夠讓自己生產的偶像組合殺出來，SM會在歌曲上苦下功夫。
SM會有專門的部門在全世界范圍內購買大量歌曲，再經(jīng)過嚴格篩選將適合的歌曲匹配到給各個預備組合和已經(jīng)成立的團體。
SM官方的說法是，
在一個成功的團體上會投入300萬美元以上。
這里面應該包含和全球頂級音樂家合作的費用。
這也是為啥SM公司不愿意給偶像多分錢的原因。
你覺得你受歡迎是因為你帥？
是因為你跳舞跳得好？
SM每年可以在九個國家收到30萬年輕人的申請，你確定這里面沒有比你更帥的？
確定這里面沒有比你更有路人緣的？
對于SM來說，所有的練習生只是一個【中之人】，這是這套體系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
換個皮，照樣能火。
你說靠努力？
練習生們，哪個又不努力？
這個行業(yè)，努力不值一提，因為沒有人不努力。
一個男團/女團成功的原因是因為錢啊，是因為工業(yè)化啊。
也正因為如此，在一個偶像團體成立的過程中，對于SM公司來說，實力并不是最重要的。
【實力7分+聽話10分的人】可能要比【實力9分+聽話9分的人】更容易成團。
你不需要成為你自己。
你只需要，成為更適合這套體系的工具，就好了。
9
2003年12月，SM推出了組合“東方神起”。
此時，SM初代男團H.O.T解散，二代男團神話轉投另外一家娛樂公司。
搖錢樹倒了。
全村唯一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名字帶有中二氣質的男團身上。
【東方神起】最開始的名字是【東方不敗】，非常中二。
李秀滿還特意托人去問了問金庸先生：
您覺得這個名字咋樣？
給您版權費。
從這個組合的成員構成來看，也可以看出：即使偶像制造已經(jīng)形成工業(yè)化、標準化，但對其中的個人而言，這依然是一個運氣大于努力的職業(yè)。
金俊秀11歲就進入SM做練習生，做了整整六年，同組合的樸有天只有6個月的練習時長。
鄭允浩則是先后參加了幾個團，但這些團卻全部夭折。
天賦，努力，都不是成團的必要元素。
成團的必要元素，是命。
東方神起對于SM公司意義重大：這是第一個成功打入日本市場的韓國團體偶像組合。
在最開始的時候，東方神起進軍速度緩慢。
日本有本土的偶像，有自己已經(jīng)形成的音樂審美，對于遠道而來的異國偶像本能排斥。
你TM誰?。堪烁?。
即使SM公司有很多在日本的經(jīng)紀資源，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于是已經(jīng)在韓國大紅大紫的東方神起在日本只是一個小透明，只能在一個個商場里唱live，一點點兒積累路人緣。
已經(jīng)在韓國出道的東方神起成員，甚至會跑到街上去發(fā)傳單。
高強度演出、體力透支是家常便飯。
且沒有休息。
快速被榨干，是每一個韓式偶像團體組合的宿命。
表現(xiàn)越好的團，越是被榨干。
天道不一定酬勤，但大概率會“酬”勤勞的帥哥。
在出道整整三年的時候，東方神起在日本發(fā)行的第八張日本單曲《miss you》成為東方神起第一個在Oricon排名前三的單曲。
兩年后，另外一首日文單曲在Oricon排名第一。
此后，東方神起在日本快速突擊，在2009年的演唱會DVD賣出了整整35萬張。
（東方神起是日本市場里銷量最高的韓國偶像）
但也正是這一年里，團隊里的三個人起訴SM公司，控訴“奴隸合約”。
“太累了，全年只有一周休假，工作日僅睡3-4個小時”
“每賣出50萬專輯，每人只能分到人民幣5.6萬元”
“這份合約太長，算上服兵役，要在這里待整整15年”
卷可以，但卷了半天要是只給老板們賺錢，那就沒太大必要了。
不干了，欺負人。
站在SM公司的角度，雖然藝人貢獻很多，但只是公司流水線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
我為什么要關心一個零部件的生存狀態(tài)？
最終，東神解體，三名成員退出，只剩下鄭允浩和沈昌珉的二人轉組合。
這就是團體IP的好處，即使出現(xiàn)撕逼，只要搞定其中兩個人，這個IP依然有效。
依然可以是公司的印鈔機和搖錢樹。
直到2018年，在SM公司所有藝人的銷售額里，東方神起的份額是23%，幾乎為公司貢獻了1/4的營收。
要知道在這個時候，這個團體已經(jīng)出道整整十五年了。
東方神起雖然在日本取得了巨大成功，但SM的工業(yè)化生產體系仍處于跨國復制的第一階段。
10
跨國復制的第二階段，是super junior的推出，也是很多人的啟蒙男團。
東方神起之前的韓國組合均是韓裔，需要努力學習外語。
而SJ組合，直接開啟了一個新版本：
直接招外國人學韓語、在韓國當練習生不就行了？
等他們練好了，再回自己的母國表演。
他們熟知母國的文化，更知道如何和粉絲們互動。
而且最重要的是，當一個外國人在一個韓國組合里的時候，會激發(fā)起粉絲們的一種保護欲。
于是，SJ直接招攬了中國人韓庚加入。
SJ還創(chuàng)新地搞出了【子組合】的概念。從13個成員中，選出其中的幾個，組成一個新的小組合。
2008年super junior-m成立，這是一個專門去打中國市場的華語團體。
除了韓庚以外，還額外加入了劉憲華和周覓。
SJ同樣非常成功：他們的第二張專輯登上了billboard全球排行榜第一。
在SJ-M推出的2008年，北京申奧成功。
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城鎮(zhèn)化快速發(fā)展的階段，居民收入快速增長，互聯(lián)網(wǎng)基礎設施也在快速建設，國內民眾也經(jīng)歷了《超級女聲》、《快樂男聲》的選秀階段，對于已經(jīng)非常成熟的韓國組合，已經(jīng)具備了大規(guī)?！肮B(yǎng)”偶像的基礎。
只是連精明的李秀滿都沒有想到，SJ在中國獲得了巨大成功。
也同時給自己培養(yǎng)了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11
從2005年開始，韓國偶像市場就已經(jīng)進入非常飽和的狀態(tài)。
SM的這套打法已經(jīng)成為顯學，成為公開的秘密。
大大小小的偶像制造公司相繼出現(xiàn)。
而且大家都是搞團。
幾個人設不一的花樣美男，整齊劃一的舞蹈動作，營銷上再搞基賣腐虐粉，幾乎成為所有男團的設定。
很多在SM公司近距離觀察過怎么去制造偶像的人，熟悉了這套生產體系，直接自己出來做娛樂公司。
也正是這個時間節(jié)點，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開啟。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資訊知道了這樣一條可以改變命運的路。
可以選擇的練習生越來越多。
每一年，單單在韓國市場上，就有上百個團體出道。
已經(jīng)是卷無可卷了。
但是中國，這仍然是一片待開發(fā)的市場。
有需求，但沒足夠的供給。
2008年，湖南臺旗下的天娛傳媒也模仿韓國練習生模式，找了三個中國男生和一個韓國男生，讓他們在韓國接受了為期半年的練習生訓練。
這個擁有韓式基因的男團，被取名為【至上勵合】。
至上勵合得到了湖南衛(wèi)視很多資源的傾斜，還發(fā)了一首傳唱度很廣的歌：《棉花糖》。
2010年，老牌唱片公司太合麥田推出了一個男團：M.I.C，在出道前，五名成員都經(jīng)過了超過三年的全封閉訓練。
但命運還不如至上勵合，幾乎沒有在娛樂市場中掀起什么浪花。
很簡單，粉絲們并不會因為你的團體成員全是中國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在SM這樣的造團機器面前，國內所有公司都只能甘拜下風。
要么是最開始的選拔就有問題，要么是培訓拉胯，要么是缺乏頂級的制作團隊，要么是宣發(fā)沒錢。
中國偶像團體真正有了起色，也和SM公司有關。
2009年，在事業(yè)上如日中天的韓庚和他在SM的其他前輩一樣，同樣對東家不滿，和SM公司解約并在次年回國。
而這個時候，內地一家小公司正在瀕臨破產。
老板正在發(fā)愁自己公司即將斷糧，不知道未來怎么走。
這家公司的投資人、同時也是空中網(wǎng)CEO的楊寧帶著韓庚找到了她，并讓她成功簽下了韓庚。
從此，韓庚成為這家公司的股東和創(chuàng)始人之一。
這家公司，也就是現(xiàn)在大名鼎鼎的中國偶像制造機——樂華娛樂。
老板也正是在如今娛樂圈頗有爭議的杜華。
韓庚給樂華帶來的不僅僅是經(jīng)紀收入，還是一整套韓式練習生的生產模式。
甚至于，如何更好的利用韓國已經(jīng)卷到極致的練習生機制來磨練屬于自己的練習生。
韓方負責訓練，我負責找人并負責后續(xù)的成團。
靠著這樣的方法，樂華收攬了王一博、孟美岐、吳宣儀、范丞丞和李汶翰。
從此，樂華成為中國偶像行業(yè)金字塔尖的玩家。
12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互聯(lián)網(wǎng)開始全方位取代傳統(tǒng)媒體成為信息管道，SM和偶像之間的關系也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
過去，偶像是弱勢群體。
公司掌握了所有可以讓偶像發(fā)聲、露面的渠道。
韓國四大無線電視臺，都是我的兄弟。
所有的社交媒體賬號都由我來管，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你怎么和我斗？
想要賺錢，要聽話。
聽話，給你績效打A，公司再給你投點資源，再多砸點錢。
不聽話，停掉演出，雪藏你。
所以江湖上才有了各種野史傳說，偶像們被送到財閥大佬的包間里，暢聊人生夢想，深入溝通經(jīng)驗，反復勤加練習。
但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以后，尤其是隨時隨地可以上網(wǎng)的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開啟以后，勢力的天平在倒向偶像。
偶像們有了私域流量，偶像們在社交媒體上發(fā)聲的可能性變大。
你可以管得了YouTube、ins、Facebook，但你需要管控的成本也增加。
防不勝防，堵也堵不住。
你管得了我大號，那我用小號發(fā)聲。
很多老團成立時間久了，老粉的粘性已經(jīng)非常高了。
如果再有合約糾紛，那么相當于砍掉搖錢樹。
和氣生財，既然回本了，那不如大家一起發(fā)財。
與此同時，SM手頭也寬裕了。
從2012年起，SM對旗下大部分藝人實行大范圍第三者配股，覆蓋范圍包括安七炫、BoA、東方神起、Super Junior 、少女時代、F（x）等多位藝人。
但依然擋不住很多愛豆脫離SM。
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粉絲就是真金白銀。
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多粉絲，我怕你干啥？
這種生意模式讓SM的宿命只有一個，不斷推出一個又一個組合。
做小了，賠錢，做大了，要解約。
不火，不行，太火了，也不行。
13
SJ在中國獲得了巨大成功，讓公司賺到飛起。
在意識到中國市場的龐大以后，滿叔推出了一個華人成員占比更大的超級男子組合。
EXO。
在這個新組合里，華人成員有四名，也就是后來的所謂歸國四子。
鹿晗、吳亦凡、張藝興和黃子韜。
在EXO推出的2012年，國內的高中生大都是95后。
他們是最“完美”的粉絲。
95后是互聯(lián)網(wǎng)原住民。他們出生的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正在快速普及。
等他們成為高中生的時候，智能手機已經(jīng)開始普及。
微博也已經(jīng)誕生整整三年，并在這個時候成為娛樂圈新聞討論的主陣地。
這是一個空前龐大的粉絲群體。
1995-2002年出生的人口總數(shù)是1.5億人。
這是有錢且愿意為精神消費的一代人。
但好景不長，EXO和所有之前的組合一樣，都遇到了同樣的合約問題。
僅僅成立兩年后，四個中國成員就先后離開。
先是吳亦凡起訴公司離開，然后是鹿晗，接下來是黃子韜。
張藝興雖然把合約堅持到了最后，但在2017年后就把工作重心放在了中國市場上。
從2014年開始，已經(jīng)擁有龐大數(shù)量粉絲的歸國四子也成為那個時候流量明星的代名詞。
這也幾乎成為SM公司在中國最后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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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以后，隨著養(yǎng)成系團體組合TFboys在中國的崛起，以及限韓令的出現(xiàn)，本土偶像的大批量開始出現(xiàn)。
在十幾年前，還是由電視臺來主導明星/偶像/藝人的曝光機會。
現(xiàn)如今，這個主角變成了視頻網(wǎng)站。
2018年1月，愛奇藝推出了《偶像練習生》，擔任“全民制作人代表”的正是EXO的張藝興，而擔任rap導師是韓國男團GOT7的成員王嘉爾，擔任舞蹈導師的是女團宇宙少女成員程瀟和韓國女團成員周潔瓊。
他們的共同點是。
在韓國當過練習生。
韓式練習生偶像，開始出現(xiàn)了“人傳人”現(xiàn)象。
緊接著，騰訊視頻推出了《創(chuàng)造101》，擔任發(fā)起人的是EXO的前成員黃子韜，舞蹈導師之一則是樂華的王一博。
但中國的偶像生產模式，目前來看還停留在造星的階段，并不能造團。
《偶練》最終成就了蔡徐坤，但nine percent并沒有大火。
《創(chuàng)造101》火了楊超越，但火箭少女也沒有大熱。
孟美岐和吳宣儀是之前的韓式女團宇宙少女的成員。
韓團成名是靠發(fā)專輯，是靠宣發(fā)，是靠巡演。
而內地偶像成名更多是靠【成團】的過程本身。
如果能趕上一到兩部大火的劇，或許就成了所謂【頂流】。
這更像是，一場真人秀。
韓團賺錢是靠巡演，日團賺錢是靠專輯，而內地偶像成名以后靠的是上綜藝、演戲。
相比過去經(jīng)過反復練習、突破重重試煉的韓團偶像，本土培養(yǎng)的這些偶像在唱跳上的實力也要弱一些。
嗨，說的有點保守了。
弱哪只一些，而且對風險的認知也有問題。
大家頂著同樣的名頭，雖然都是韓式練習生模式生產出來的偶像，但生產的商品看起來并不一樣。
即使目標一致，都是為了掏空粉絲們的錢包。
15
后來，SM在中國內地的所有法寶都已經(jīng)失效。
自EXO后，SM再沒有推出更具有統(tǒng)治力的商品。
SM推行的這套幾乎完美的工業(yè)化系統(tǒng)，也逐漸在造團造星上失去了魔力。
千篇一律的花美男，極度工整的舞蹈動作，反復使用的虐粉技巧，是過去成功的原因。
也是今天失效的緣由。
審美疲勞了。
人終究是圖新鮮感的動物。
秀滿老師終其一生，都在致力于將自己的組合國家化，推到國際市場上。只不過，現(xiàn)在打入歐美市場的唯一頂流韓式組合是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公司推出的BTS。
只有時代的SM，沒有SM的時代。
在34年前的那天夜晚，秀滿老師簽了自己第一個偶像藝人，他并未想過這個動作會對今天的世界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只不過每一個生意模式、每一個行業(yè)的頭部公司都有自己的黃昏。
哪怕你創(chuàng)造了這個行業(yè)。
血與火，名與利，如同夢一般。
全文參考資料來源如下：
【1】.Jang, Yoon-jung (July26, 2011). "The Big 3 of Korean Pop Music and Entertainment". The Dong-A Ilbo.
【2】."The History of K-pop, Chapter 4: How Lee Soo Man's First Big Fail Resulted in Korea's Modern Pop Star System | MoonROK". moonrok.com. July 14, 2014. （K-pop 的歷史，第 4 章：李秀滿的第一次大失敗如何導致韓國現(xiàn)代流行歌星系統(tǒng) | MoonROK”）
【3】.Keith Howard Korean pop music: riding the wave 2006– Page 95 "together in 1996 by Lee Soo Man, a graduate of 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 and a product of the campus-led song movement. Lee surveyed teenage girls, then advertised for dancers who most closely fitted what the girls said they wanted."
【4】."????? "?? ??? ?? ??? ?????"". Daum ??. August 4, 2016.
【5】.東西經(jīng)紀研究組，東西文娛，偶像專題｜韓流巨頭SM養(yǎng)成史(上): 時運皆予我，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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